葉昭昭摸了老虎尾巴，敏銳嗅到了空氣中散發的危險氣息，最終有賊心沒賊膽，什麽也沒做，絲毫沒給顧斐收拾她的機會。

冒險留下來繼續給老虎捋毛十有八九會被吞得骨頭都不剩，所以她見好就收，撩完就光速跑路，快得讓人來不及捉住她。

顧斐癱坐在沙發上，目光沈沈，起了點許久沒有過的煙癮。

緩了會兒，他無可奈何收起心中所有綺思，強行理智地滅了火，一下子睡意全無。

她在他這兒賒下的賬，以後有的是時間一筆一筆討回來。

到那時，他不會再這麽輕易放過她。

又看了一小時左右的書，神志徹底恢覆清醒，顧斐重新躺上床休息，明天就要公布競賽成績了，他卻出奇的鎮定，一夜無夢。

第二天一早兩人動身回了安市，到了晚上八點，可以上網查詢成績了，葉昭昭比顧斐還要緊張，不停地咬著手指，又不敢催他，詢問他。

顧斐坐在家裏的書桌前，當著林敏和顧明生的面，登陸中國數學奧林匹克冬令營成績查詢網站，輸入密碼和個人相關信息，沒一會兒，成績顯示出來了。

九十分。

和他預想的上百分完全不一樣。

黑底的字，白底的屏幕，紮得眼睛生疼。

乍一看到這個成績，強大的心理落差使顧斐的心猛地沈了一下，身體裏像是裝著一個黑洞，心不斷地往下墜，沒有盡頭。

這個分數，要想進入只嚴格篩選六十人的國家集訓隊，怕是懸之又懸了。

他強打起精神，對不明情況的父母保留了最後一絲希望，不忍心他們長久以來的期望落空，掙紮著說，“這個成績不太理想，具體名單還是要等兩天正式公開。”

林敏看他這個樣子，神色間雖然極力隱藏，但語氣裏的失落壓抑卻瞞不過她，“你說實話吧，就你這個成績，能不能直接保送重本，特別是B大。”

顧斐猶豫片刻，還是決定持保留態度，“我說不準，但獲得降分優惠的可能性很大。”

林敏的火氣一下就蹭蹭上來了，想到他這麽不聽勸耽擱學習，耽誤正常高考，卻換來了這麽個差強人意的結果，“你告訴我，你努力了這麽久的意義在哪裏？你是真的用心了嗎？還是只是做做表面功夫，卻沒有下苦功？”

她說著說著，又質問起來，“你總是不肯聽我的話，難道我說的話還能害了你不成？你只要好好學習就是了，還偷偷背著我去還家裏的債，你是不是又去做兼職之類的了？是不是因為這些事情才影響你沒考好？”

顧斐痛苦地攥緊了手裏的鼠標，如果再刷新一遍頁面，結果會不會不一樣？

他自認問心無愧，在學習上一直嚴格要求自己，哪怕沒有好的條件學習競賽，他也在努力創造條件。

他從沒抱怨過，沒有訴過苦，長時間睡眠不足只為爭取在刻苦程度上帶來優勢，他一直在努力縮小與其他人在先天資源上帶來的巨大差距。

努力的意義是什麽？就是有時候明明你已經盡了最大的氣力，結果卻還是不盡如人意。

但顧斐又明白，不努力的話，就永遠拿不到打開成功之門的鑰匙。

這就是意義所在。

既殘忍，又直白。

世上幾十億人口，天子驕子卻只是其中的千萬分之一。

他放手一搏，賭輸了。

他只能被除名。

全家的心情都在這一刻跌至谷底，沒有人想再說些什麽，說什麽都不能改變既定事實。

就連平時最溫和寬容的顧明生也沒有出言安慰，也沒有責罵。

他好像處在狀況之外，情緒不太對勁。

顧斐沒料到他會給熱愛數學的父親帶來這麽大的打擊，他一定也對他失望極了。

個人的失落感在這時已經無足輕重，他需要的是馬上重新振作起來。

他還有機會，還能再次爬到峰頂。

他需要重新給父母展示一張完美的成績單。

在此之前，所有的一切，他都必須咬牙承受。

包括林敏那些越來越不堪入耳的苛責。

顧斐在父母出了房間後，給葉昭昭回了消息，簡單說明了情況。

葉昭昭不知道怎麽有效地安慰他，又害怕是不是因為自己才害他分神影響了學習，只能克制著減少去找他的頻率，好讓他心無旁騖地學習。

……

二十號那天，顧斐徑直看了國家集訓隊名單及成績，在看到他所處的省份有他的名字時，平時很少情緒失控的他也沒忍住悄悄紅了眼眶。

他不僅拿了國家一等獎，還成功入選了國家集訓隊，獲得了保送B大的資格。

預估錯誤意味著他的努力沒有白費。

這次決賽，被選中的六十人中最低分是八十七分，可他在同一個省份的幾人中也是最低分。

顧斐沒有僥幸心理，他知道他還有許多不足之處，在剩下的最後一年多的高中生涯裏，他還會有進步空間。

總的來說，這算是個令人欣喜的好消息。

葉昭昭跟著他一起看完這份名單，這兩天來她也始終提心吊膽，陪著他一起接受了最終的審判。

或許上帝聽到了她的祈求，沒讓努力的人失望。

顧斐雖然已經得了金牌，獲得了保送B大的資格，但他仍然要留在學校參加正常高考。

他們學校沒有各大高校的自主招生名額，她也不用參加各類競賽，葉昭昭目睹了這幾天以來顧斐肩上的壓力，突然間有點慶幸自己只需應付正常的高考。

顧斐在學校上完課，迫不及待想要回到家把這份名單展示給林敏看，想告訴她，他做到了，他沒有辜負她的信任和期待。

他已經很多年沒有像小孩子似的想要和林敏分享些什麽了。

他回到家，林敏也已經上完課回到了職工宿舍，卻沒有和往常一樣在房間批改學生的作業，而是一臉陰沈坐在客廳沙發上，看上去心事重重。

顧斐坐到她對面，看到了她擺放在茶幾上的演唱會票根。

正是他前段時間和葉昭昭去看的那一場。

他當時只是隨手揣在了衣服口袋裏，後來也忘了拿出來，或許就這樣被給他清洗衣服的林敏看見了。

這本來不算什麽大事，他有無數種理由可以向她解釋。

但隨即，他又看見了茶幾另一端的手機。

初時他以為是林敏的手機，沒有細看，現在才發現是他的那一部。

因為這次競賽的事，他想了又想，怕自己分心，沒有再帶手機去學校。

沒想到林敏會趁他不在偷偷翻看了他的手機。

他沒有設密碼的習慣，所以，那些聊天記錄，那些親密合照，就這樣呈現在了他的母親目前，她大概也沒想過他會早戀。

林敏的眼睛裏布滿了紅血絲，其實她早在前一周顧斐從C市回來就發現了他口袋裏的演唱會票根。孩子去看演唱會是很正常的事，但不正常就在，顧斐不是會瞞著他們去看演唱會的人，所以她還是起了一絲疑心。

通過後來這幾天的觀察，她留意到顧斐在家看手機的頻率變高了，半夜也總是在房間裏和誰打電話，她不傻，以前是她太信任他，所以才沒有往這方面懷疑過他，現在想來，處處都是蛛絲馬跡。

鐵證如山，顧斐根本無從辯解。

林敏蒼白的臉，顫抖的手指無需多言就已經說明了一切。

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難看的笑臉，“乖孩子，告訴我，你手機裏的那個女孩是誰？”

顧斐當著她緩緩跪了下去，是認錯的姿態，低頭沒有說話。

任誰都能看出來，他和葉昭昭，絕不是普通的同學關系，如今她都知曉了，還有什麽欲蓋彌彰的必要？

林敏見他這個樣子，知道他是默認了，一口氣差點沒喘勻。

她不認為顧斐是離經叛道的孩子，從小他就成熟懂事，家裏沒有哪一個親戚不誇他，她一直以他為豪。平日裏雖然她也會嚴厲批評他，但他其實從未真正讓她失望過。

其他青春期的男孩子大多數會早戀，但整天在她眼皮子底下看著的孩子竟也在這人生節骨眼上走入了歧途。

是不是她做得還不夠多？還是她上輩子造的孽太多？

最近家裏出現的一系列變故讓她有些頭暈，大腦超負荷運載了太多信息量，她深吸了一口氣，滿臉憔悴地問他，“多久了？”

顧斐想要讓母親冷靜下來，試圖和她說清楚，“媽，對不起，但是，我和……”

“別喊我媽！你要是真當我是你媽媽，怎麽會做出這樣的事！你知不知道現在談戀愛意味著什麽？一個不慎，你的人生就全毀了……現在是你該談戀愛的時候嗎？”林敏越說越激動，心揪成一團，“你怎麽那麽蠢？這麽多年讀的書都被你吞進肚子裏了嗎？還是腦子進了水，這麽想不開！”

在普通的家庭裏，早戀就如同犯了十惡不赦的大罪，他被銬上了叛逆不懂事的枷鎖，傷了父母的心。

顧斐按照父母的想法，原有的人生規劃裏沒有葉昭昭，但他是獨立的個體，活生生的人，無法預測人生道路上的意外。

“我們家經不起你這麽折騰，你的人生也經不起你這麽折騰！如果你是出生在富貴家庭的孩子，我隨你怎麽揮霍，但是你不是，你看看我和你爸爸，整天為你操碎了心，一直以為你在用功學習，可是原來你整天是在用功談戀愛！你對得起爸爸媽媽嗎顧斐！”

說到最後一句，林敏竟破了音，喉嚨沙啞，帶著數不盡的辛酸和沈痛。

顧斐急忙解釋，想要得到她的認可和原諒，“您再信我一次，我沒有因為這些影響了學習，我和她早就說好了，一切都以學習為先，這次的競賽，我已經被成功保送了……”

“別和我說這些，你還有臉提，就你那點成績好意思告訴我你被保送了嗎？比你優秀的比比皆是，你不好好反思自己到底哪裏不如人家，還學那些不入流的人早戀！”林敏哽咽了一下，沒忍住當著他流下淚來。

她雖然言語激烈，但一字一句皆在理，顧斐跟著她一塊難受起來，愧疚又自責，“我會處理好的，雖然現在做任何承諾都沒有用，但我會在以後證明給你看。”

“證明？我不需要你做什麽證明，你給我好好安心學習，處理好這些破事，跟她分手，我就當這件事沒發生過。”林敏一心想讓他回到正軌上來，孩子犯了錯，需要好好引導，她看顧斐跪在地上，火氣被心疼澆滅，無奈又痛惜。

“現在這個社會，去哪兒不需要學歷？在你沒能力的時候，就不要做超出能力範圍外的事情，你現在成績是還過得去，但你非要毀了你自己才甘心嗎？不用我多說，你也知道你和你學校那些人比不起，她和你談戀愛，不管考不考得上好大學，有她家裏兜著，不愁沒工作不愁吃穿，但你呢，到時候又要拿什麽去和別人比，更何況你還是男孩子？”

林敏心裏著急，卻也不敢把他逼得太急，怕他一意孤行跟她鬧起來，又放緩語氣規勸道，“你一直很聽媽媽的話，這次也再聽媽媽一次好嗎？你自己解決好，媽媽就不去學校出面，我也再信你一次，早點和她分手。”

她伸手去把在地上跪著的顧斐拉起來，想要跟他和解，顧斐卻不肯起來，語氣近乎哀求，“我可以答應您任何事情，但是這件事我無法妥協，也請您體諒我一下。”

林敏早知道顧斐固執，但沒想到他就是不撞南墻不回頭，她打算不再瞞著他，把所有的事情和盤托出，厲聲指著他的鼻子道，“你知不知道，你爸爸他前段時間騙我說要一個人去看心理醫生，我下午接到陳醫生的電話才知道，你爸爸他為了省那麽點錢，不肯再接受治療也沒再吃藥，現在他的病情又加重了許多，他做這些，是為了什麽，還不是為了給你多存點錢？！”

“顧斐，你不能這麽自私，只想著你一個人！”她再怎麽好言相勸也換不來委曲求全，幹脆破罐子破摔，和他攤牌，“你從小就不怎麽和我親近，這些我都認了，因為我知道你長大以後就會懂。做父母的，把所有苦都默默扛了，再多誤解也只能獨自往心裏咽，只希望自己的孩子過得更好。”

她爆發式的吼完，只剩下死一般的沈寂。

兩個人一坐一跪，如同瀕死前的病人一樣難以呼吸。

顧斐楞在原地，這是林敏頭次和他坦誠相待地對話，她的良苦用心他一直懂。

她縱有再多不對的地方，出發點也只是單純為了他。

他以為最近越來越沈默的顧明生是心情不好，再加上他競賽沒考好，才沒怎麽和他說過話，原來，原來……

生活永遠比電視劇更戲劇化。

顧明生從沒做錯過什麽，上天卻總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折磨他，生活不給他喘息的機會。

這一切的源頭，是不是還是要怪他還不夠強大，不夠成熟？

父母憋在心裏的秘密永遠比他想象得要多。

都是為了他。

沈重卻無私的愛。

林敏似乎用盡了全身所有力氣，也跟著跪在他面前，說什麽也不肯起來，“算媽媽求求你了好嗎，我也不要你回報我什麽，可是我就你這一個兒子，我實在不忍心看你以後受罪，大學再考慮這些事情好嗎？那時候媽媽絕不攔你。我對你也就這一個要求了……你想想媽媽，再想想爸爸，好嗎？”

顧斐拉不動她，他現在全身上下充滿了說不出的疲憊，最終，半帶妥協地說，“我們帶爸爸去醫院，我答應你，再給我點時間，我會做到。”

如今這種情況，他怎麽再忍心對著母親說一個“不”字。

他再多說一個字都是錯。

顧明生在房間裏睡覺，對外面發生的一切一無所知。

林敏抹了把淚，沒再繼續和他說這些事情，和他一起站了起來，又恢覆到以前平靜的狀態。

這個家似乎什麽也沒有發生。

顧斐知道，打從一開始在一起，早已想過的最嚴重的後果已經產生了，林敏的反應超出預期，事態發展比他想象中還要糟糕。

他必須刻不容緩地找出解決辦法。

以最快的速度，最好的方式，盡量不傷害任何人。

他脫力地回到自己房間。

手機亮了起來，是葉昭昭發來的，可是卻是在回覆上一條林敏發給她的，【葉同學，我不知道你和我兒子是什麽關系，但是阿姨拜托你，可以別再打擾他了嗎？你們現在還小，因為青春期的一時沖動就在一起，可是也會一時沖動分開，到時候調節不好心態耽擱了學習，你們都會後悔的。】

葉昭昭說，【阿姨，很抱歉讓你以這種方式知道我，本來我以為我們會在高考後見面。在我心裏，和您一樣，我認為顧斐是很優秀自制力極強的男生，我們很清楚當下自己在做什麽，如果彼此成績都沒有退步，而是在一起努力進步，那麽，提前兩年和認定了就不會後悔的人在一起又有什麽關系呢？】

是啊，沒關系。

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顧斐出了神，暗自下了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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